我走在玉林路的小巷里,抬頭望向街對面的咖啡廳和粉店,覺得一切都是那麼陌生。十二年的時間讓我似乎無法用一個客觀的視線來看待這座城市。但是從來沒有存在過的歸屬感適時地襲來,提醒著我其實不過只是一個普通遊客的事實。甚至是咖啡廳外陰鬱悶熱的天氣所帶來的不適感,也時時刻刻用最具象的方式展示著我和這座城市之間的距離不僅僅是時間帶來的不熟悉感而已。走進一個路邊便利小店,聽著老闆用成都話提出我需要什麼的問題,我卻下意識地使用普通話回答:嗯,或許那十年不過是另一個平行的生活而已。
這種莫名的陌生感往往讓人置身事外:母親從來不明白為什麼我對一個生活近十年的城市沒有任何認同感,偶爾還會和我爭吵兩句。我也從來不回應她,總是覺得不同世代的人,對於不同事情的理解天差地別。她肯定是無法理解我為什麼就是覺察不到這城市的吸引力的。更何況若是追根究底,吸引力本身就和距離有著巨大的關係。於我,這不是物理的從屬關係,更是一種心理的位置。換句話來說,成都對我而言,不過是「兩點一線」這個抽象概念的具象化而已。也僅此而已。
在這種概念之中,所有的感性都被理性客觀的思考取代。即使是「吸引力」這個理應被荷爾蒙所驅動的原始本能,也必須被剖析開來,逐條地分析。
說來也湊巧,正是這種身處異鄉卻又身處所謂「故鄉」的衝突感,倒是給了我一個充分的理由和基礎去客觀的評斷2023年成都雙年展。
借著時間的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2023成都雙年展將其與引力類似的雙重屬性相互比擬,並以此為基點,來闡述人類社會的發展規律以及文化藝術在人類文明的進程中所起到的作用。 當然,不可免俗的強迫將其與成都這座城市以及中國政府的文化宣傳進行鏈接。
雙年展的主展覽分為了九個展覽板塊,分別從時間空間,觀察和被觀察的角度去探討人類文明以及城市發展之間的相互作用力。以展覽規模來說,算是近期中國國內較為大型並且專業水準較高的展覽。各個區塊的策展人在配合主策展人的基礎上,對每個板塊都進行了相當完備的詮釋,尤其是整個展覽的線條上,策展團隊對於藝術史以及藝術史概念上的「凝視」和「他者」的概念的堅持,是非常值得尊敬的。
在當下的中國,用「他者」的視角來審視「自我」並且進行批判幾乎是成了所有文化藝術產業中人的第一禁忌。「凝視之思」板塊的策展前言中就很好的表達了這一觀點:「藝術家們從‘50後’到‘80後’的年齡跨度則顯露出其背後的時代意識與巨變浪潮,‘時代的凝視’與‘凝視的時代’也流露在作品圖像之間,使‘看’與‘被看’形成了一種非固定的、可以相互轉換的空間場域關係。誰在凝視?誰是凝視的發起者?誰又是最終的凝視者?當凝視進入一個不斷轉換、不斷博弈的循環過程,與力相互對撞,時間向度與空間場域虛實糾維,‘凝視之思’ 並不是構建一個靜態的展場,而是賦能於藝術家所創造的圖像,由此獲得流動其間的關於存在與虛無、自我與他者、互補與衝突的,時間語境下直接且有重量感的審視與反思能量」。當然,這種表達是間接的不明確的。但若細細品味,整個雙年展(以及它的平行展)分布在成都市郊區各個角落這一形式(雖然和國際上類似雙年展相比已經不算新奇),以及從諸多作品立足成都這個城市的發展生態這點來看,整個策展團隊還是秉持著藝術從業者對於人文關懷這條底線的一絲絲堅持的。至於這種學術上的人文底蘊是否能夠傳導到現實生活中,我是存疑的。這從作品提示缺乏對觀眾的提示一點上就很明顯地體現了出來:Katie Paterson的Totality利用屋中懸掛的球體和房間牆壁的互相參照以及投影技術所反映出來的時間變化,唯一的問題在於它會造成參觀者的眩暈;這在入場之前毫無提示。類似的,一些可能會造成參觀者癲癇症發作的發光作品,也沒有這一類的提示。不僅於此,雙年展看似借由智能科技大量的引導參觀者使用移動設備,但卻缺乏對於整個展覽最基本的導覽和路線的規劃。唯一能夠獲得的冊子不過是兩個承辦美術館的簡介,這對於參觀也是沒有任何益處的。
但我仍然不得不承認,成都2023雙年展還是非常有潛力的,至於它最終能不能形成氣候,恐怕和很多東西有關,例如對於在地人日後的實際影響,對於成都本地經濟的拉升作用,所獲得的評價等等。
例如聯合國公益短片《2032》的參演者資料表格中,一個維吾爾姑娘對於未來的期許就引起了我的注意,她寫到:「想得到一個幸福的家,順利的工作,跟媽一起旅遊世界。最重要的當一個政治家讓自己的民族,家人過上幸福的,平安的日子」。我無法確定這是策展團隊有意為之,還是在如此繁重的工作量面前的漏網之魚。也或許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在這麼大一面成百人的資料表格中的短短一句話。但是反觀中國的民族政策,真的難免讓人唏噓。
又例如平行展中的重返生活系列,讓參觀者認識玉林街區的改造計劃,尤其是它對於居委會,社區美術館還有車棚等日常生活中在地居民們經常接觸和使用的場所的改變和利用,讓參觀者真實的體會到「本地生活」以及「吸引力」的概念。這可以說是整個成都雙年展中最讓我感動的部分。
集火實驗室在當下的政治語境中表達出「過去的三年多,是‘時間’讓人沈浸式感受其‘張力’的三年」,同時拋出「2020年之前我們堅信不移的認知與邏輯如今是否依然奏效」的問題,可以說是投下了一顆沈默的震撼彈。
我想,當下的生活對於很多人或許並沒有表面上的改變:玉林居委會的改造沒有改變大爺大媽仍在樓前喝茶打麻將的事實,但它卻讓樓的後面多了年輕人喜歡的潮牌小店和喝咖啡看書看展覽的空間。但就是這樣似乎不起眼的變化,卻從本質上撬動了人們的生活軌跡。這些本來不會被留意到的我們生命中的細節,突然間就出現了而且那麼明確和有力。
突然間記起在Localand•Sx亥點對面的咖啡店和店主的對談,他是一個攝影師,店內也有他自己的作品。諸多作品中,一系列重慶江邊釣魚跳水嬉戲的人尤為顯眼。他說這還是他疫情之前拍的,現在已經拍不了了,因為能拆的都拆了,找不到原來的味道了。這和成都雙年展及其平行展中的很多作品的立意似乎不謀而合。借由最近在日本重映的未審查版本的《風中有朵雨做的雲》的結尾,或許這不過是「一場遊戲一場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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